学术观点 | 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的叙事时间——一种历史经验的认知形式
美国犹太文学
时间：一种历史经验的认知形式
自公元前586年第一圣殿被入侵者焚毁、犹太人沦为巴比伦之囚以来，犹太人的时间就成为他们民族经历的一种极为重要而又独特的载体。因为自此以后在近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里，犹太人对时间的记忆就是他们所经历的漫长的流放、迫害以及杀戮。犹太人深刻地体悟到了时间这种最为典型的经验模式。
具有独特意义的时间
美国犹太作家尤其偏爱在作品中洋洋洒洒地讲述着自己民族的经验或经历。他们似乎过不了这道坎，仿佛承载他们民族苦难这个被称为经验或经历的时间在紧紧地拉扯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着迷、沉思，甚或悲叹、愤懑。在艾萨克·巴舍维斯·辛格、索尔·贝娄、伯纳德·马拉默德、菲利普·罗斯等主要美国犹太小说家作品中，许许多多的犹太人物还滞留在没有家园、蒙受苦难的时间里。对这些作家而言，这种浸润着民族苦难的时间成为他们笔下人物赖以生存和成长的一种条件，或是对自己民族身份认知的一个无法抹去的因素。换句话说，这种具有独特含义的时间在这些作家的作品里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地位，既成为他们情感结构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为他们对时间的一种独特的认知形式。从承载历史经验的时间上来看，美国犹太小说家主要是聚焦在三个时期：其一是17世纪中期哥萨克士兵屠杀波兰犹太人；其二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沙皇俄国屠杀俄国犹太人；其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屠杀欧洲犹太人。其代表作品有艾萨克·巴舍维斯·辛格的《格雷的撒旦》《奴隶》《莫斯凯家族》《敌人:一个爱情故事》等、索尔·贝娄的《晃来晃去的人》《受害者》《赫佐格》《拉维尔斯坦》等、伯纳德·马拉默德的《基辅怨》、菲利普·罗斯的《狂热者伊莱》等。他们对这些一个个不完整的承载历史经验的时间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并锻造成一个个方便认知犹太民族经验和犹太民族未来命运的工具。他们这种“众口一词”的个人叙说最终汇总成一种集体意识，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国犹太小说的共性和独特的美国犹太民族文化。
（左图为辛格，右图为贝娄）
凸显时间的意义
从叙述认知层面上来看，美国犹太作家对小说中这种具有特殊意蕴的时间的处理大致有三个方面的意义。其一是凸显时间所蕴含的民族苦难及其意义，即把原本绵延不断的犹太民族历史截取为上面所说的三个非常时期，凸显犹太人在这三个时期所蒙受的灾难及对所蒙受灾难的感悟。这一模式尤其在辛格的《格雷的撒旦》和马拉默德的《基辅怨》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格雷的撒旦》讲述的是发生在17世纪中期哥萨克士兵屠杀犹太人后，犹太社区拉比及其信徒轻信骗子的蛊惑和谣言，为救赎自我而犯下了邪恶的罪行，最终险些让整个社区的犹太人遭遇灭顶之灾的故事。《基辅怨》讲述的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沙皇为转移国内矛盾，寻找借口屠杀犹太人的故事。这两个故事虽然具体内容有别，但是，它们都是从关涉犹太民族生死存亡的角度来叙说犹太人的苦难并弘扬犹太民族的传统文化信仰的。这种整合了凸显犹太民族苦难及其意义的时间片段的叙事，实际上也是对犹太历史的一种重构。
其二是凸显时间所蕴含的伦理道德意义，即把关乎犹太民族生死存亡经验的时间与犹太人个人的伦理道德相关联。辛格在自己的许多小说中都认为犹太人个人信仰和个体行为会对犹太社区生死存亡具有很大的影响。比如说，小说《格雷的撒旦》中的犹太人放弃传统信仰，违背犹太伦理道德、恣意妄为，结果给犹太社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而最终醒悟并悔改了的犹太人则拯救了这个犹太社区。马拉默德在小说《基辅怨》中探讨了是否承认和坚守犹太身份与犹太民族命运之间的密切关系。在这部小说中，犹太人雅可夫·博克因贫穷而放弃了自己的犹太身份。他独闯非犹太人社区，深陷囹圄后也拒绝承认自己的犹太身份，结果险些给居住在俄国的整个犹太社区带来灭顶之灾。换句话说，这两位美国犹太作家从不同的侧面，似乎都在告诫自己的同胞：如果不吸取时间所承载的历史经验和给予的历史教训，不重视个人与民族之间的伦理道德关系，那么，整个犹太民族就会面临灾变，甚至消亡。
其三是时间暗示当下和未来的不确定性，即他们在叙说当下情景或未来期盼时总是把人物感受时间的方向“向后拉”。这样一来，时间就具有了一种参考和反思的功能，并因此而暗示了一种不确定性或无从把握他们所面临或期待的未来。美国犹太小说家在塑造自己的主要人物时(如辛格《莫斯凯家族》中的主人公阿萨·赫希尔·班内特和《敌人：一个爱情故事》中的赫曼·布罗德、贝娄《晃来晃去的人》中的约瑟夫和《抓住时日》(Seize the Day，1956)中的威廉·艾德勒、马拉默德《新生活》(A New Life，1961)中的西摩尔·莱文、罗斯《再见,哥伦布》(Goodbye， Columbus，1959)中的尼尔·克拉格曼、《狂热者伊莱》中的伊莱及其二战幸存者等)，都把时间“向后拉”，抑或说让自己的主要人物“向后看”，让他们面临着这种不确定性。
《美国犹太文学》（修订版）, p595 - 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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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国强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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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乔国强，英国诺丁汉大学哲学博士，上海外国语大学教师、博士生导师，犹太研究所所长，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术委员会顾问，“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曾兼任英国诺丁汉大学美国加拿大研究院特聘讲师、英国莱斯特大学Leverhulmn Trust教授；英国莱斯特大学访问教授；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外国文学理论研究会叙事学分会副会长；中国英语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比较文学学会理事；上海市外国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等。另外还兼任国内外多种期刊编委等。主要从事外国文学、叙述学和文学理论教学和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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